甫坐定,他神秘兮兮地說道:「我不知道醫生你會不會相信,事情實在有點複雜。」
我只好拍胸保證,行醫多年,見多識廣,他說甚麼都嚇不到我的。
於是,他拿出平板電腦,開始述說他在某研究機構工作多年,原本生活相當平靜,直到近來組織變動多,逐漸出現各種異狀。
首先,電腦被監控了。接著,電話也是。
「你怎麼發覺到被監控了?」
「我的主管平常不知道在哪,但是,我在外面餐廳跟別人約,要談技術轉移的合作案,他竟然就在旁邊吃飯!不是監控的話,怎麼會知道我們去哪邊,還跟在旁邊?」
「我出去外面運動,累了就在涼亭休息。隨後,旁邊就來了兩個人坐下,他們哪裡不坐,為何就是坐在我附近?」
所以…?
「連我假日出來休閒都不放過,實在很過分。」
「後來,我去某間禪寺,接待的師姐一副早就知道我要來的樣子。出來接待我的住持,也是『意有所指』地跟我說話。」
「我覺得自家附近不安全,便到更遠的地方去休閒。沒想到跟旁邊的路人聊天,那人就講到他認識哪些公司老闆。怎麼偏偏全都是我工作過,或是去面試過,去洽公過…的公司?!你說,連這些隱私的事情都調查的這樣清楚,我還能過活嗎?」
他陳述著一頁又一頁他長期蒐集的「怪異」事件,想證明自己被人監控的懷疑很合理。
「我不敢跟別人討論,怕他們嗤之以鼻,覺得是我胡思亂想。但是,我實在無法逃脫掉這種監控,快被逼瘋了!」
嗯…很可憐,好無奈,有苦難言。
但是,同情與安慰之餘,這故事真的說得通嗎?
我試著釐清,為何他們要這樣對他? 因為他很重要?監視他、迫害他,到底有甚麼好處?
這世界,甚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,都不必太意外。不過,事情發生的背後總有原由,尤其是『人為』事件往往需要個『動機』。
「我不是重要的人物,根本是個小咖。這樣弄我,應該得不到甚麼好處。」
「沒啥好處,那為什麼還要做呢?要把那麼多人安排在你旁邊,隨時跟蹤你,若無其事接近你…,這要花多少的時間與精力?」
「可是,最近不是有成立『廉政署』嗎?他們會不會為了做業績,入我於罪?或是,反正無聊,耍著我玩?」
「你再想想,工作再無聊,為何不去吃喝玩樂、打混?換成是你,應該也是這樣吧! 大費周章去耍弄一個小人物,有必要嗎?」
「好像也是。」他的態度開始鬆動。
一邊會談,我一邊思考著「切入點」,要怎樣一擊敲裂這個成形中的「疑心繭」,將他釋放出來…
他會去禪寺,讀佛經…,或許,使用佛教的用詞或許比較能對到他的頻道。
「你犯的是『我執』喔!自我膨脹,凡事都想到自己,思考模式就像個『漩渦』一樣,把周遭發生的一切都往自己吸過來…
我們的周遭隨時有無數的事情在發生,但是,人的注意力有限。我們只能注意與接收到有限的訊息,而且,往往隨著我們的心境,出現『採樣』的偏差」
因為不安,擔心被害,所以注意力全放在『可能的疑點』上,以至於所有抓到的『點』全是『有人要害我』。你就像織了張『疑心網』的蜘蛛一樣,守著疑心病,捕風捉影。」
我繼續解釋道:「可是,要是你『全面』觀察周遭的話,其實絕大部分的事情跟自己毫無相關,結論就會不一樣了。」
對方回應道: 「是啊!其實我真的是個小人物,很平凡,很渺小。我也知道應該沒有被陷害的『價值』,但就是有這種感覺,揮之不去。那我應該怎麼辦呢?」
我說: 「我們的大腦有種特性,傾向幫無法理解的事物『找個說法』。有了解釋,能夠理解,就比較有『掌控感』。但是,像你這種高知識份子,最會推理了,一定能把這些片段的『疑點』拼湊出『大陰謀』。」
他似乎明白了,接著說:「那是不是我只要想得愈多,會愈完整,愈環環相扣?」
我說:「只要你不警覺,不立刻叫自己停止疑心,轉念做其他的事情。你很可能愈來愈嚴重,到後來作繭自縛,變成了『妄想症』。屆時跳不出來,身陷其中,腦子出現無法以理性化解的精神病態,就得吃藥才治得了。你要嗎?」
他搖搖頭,說道:「我不想要吃藥,我先靠自己。還好有先來看,不然變成妄想症就糟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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